那天我借姜萍和浙大的那点事儿,回复一个读者,那种从0到1的原发式的科研成果,为什么很少发生在我们这里。

我在回留言的时候,提到了一个昔日芯片研发项目的故事,很多人想听,那我今天展开下。

那是08年,我所在的第二家公司,想要冲刺上市,进入三年倒计时。

上市这个事情需要两件事,一个是盈利,你连续几年盈利达到多少标准,这是当下。

另一个是什么?是ROADMAP,你的未来,你上市后,能够给市场带来怎样具备想象力的产品。

那么我所在的这条线,就是做未来的。

公司当下盈利的都是一些简单的芯片,那么未来要做什么呢?要做SOC级芯片。

你可以认为是复杂芯片,上面要跑像linux这样的,非微内核的,操作系统。

我就是负责操作系统的。

起初进展非常顺利,FPGA阶段我已经完成了软件工作,几个月后,第一次流片回来。

接下来噩梦就开始了。

反正非常诡异的问题,就是隔一段时间,系统就会飞,而且飞的地方匪夷所思。

总是有一段内存会被偷偷涂抹,导致内核崩掉。

显然不是软件问题,因为FPGA上没问题,但是你懂得,芯片那帮人是没法查的,他们编译一次就得去流片一次,才能相当于软件的一次修改。

所以只能软件想办法去掩盖芯片的问题,或者软件想办法帮芯片定位出来,让他们修改后重流片。

虽然问题是芯片的,但是压力全在我这个做操作系统的人身上,一年多我都找不到原因,几近崩溃。

因为我们自己的芯片本身就有太多问题,芯片知道,软件也知道,所以根本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过,精力一直放在自查上。

而且芯片改动的只有这部分,其他在以往产品上都卖了好些年了。

所以我们集中怀疑南北桥的问题,但是改了很多版,流片很多次,费很多时间,也没有结果。

市场先机一天天过去,俗称起了个大早,也占了个好摊位,但供货迟迟送不上来,大家都要疯掉了。

随着压力越来越大,某天夜里下班开车回家,我压力大到精神恍惚,直接撞向了公交车。

就在撞车的一刹那,我如同醍醐灌顶。

人家司机忙着找交警,我忙着打电话告诉我的上司,软件的老大,说,我找到原因了。

我猜不是主芯片的问题,是网络部分有问题,是MAC的IP核有问题。

当网速高的时候,持续很长时间后,就是它,有概率去干扰内存,从而把OS搞崩。

他们都不信,因为那个MAC在过往的,相对简单的产品系列上都跑得好好的,卖了很多年,也没有客户反应问题。而且那东西对我们是黑盒子,看不到人家的源码。

但我坚持,于是我们就联系了MAC的供应商,一家国内的公司,和他们深谈了好几次。

最后发现什么问题呢?是很多年前,我还没有入职的时候,我们公司就从他们公司采购了这个MAC的IP核。

因为预算极低,报价极低,于是对方公司实际上是找了一个实习生,去随便山寨,去抄了一段代码,封装后,以18万的价格,卖给了我们。

现在,他们的实习生,早已离职多年。

当我们告诉对方严重性,把陈年旧账翻出来,要求他们对我们开源代码的时候。

我们的芯片人员,甚至可以在他们的MAC的IP核里面找到肉眼可见的BUG。

就是说那个实习生当年只是草草应付,根本没有想过你们日后会开发那么复杂的芯片,所以简单的产品上从来没有问题,一旦你升级,它跟不上了。

然后他也没有任何产品说明,讲述边界在哪儿,或者说,他也根本想不到要说明。

……..

事已至此,只能去重新购买正版的MAC的IP核,一切重头再来。

但是,时间没法再来了,市场一去不复返了,三年,所有竞争对手都超过你了。

上市泡汤了,十几万买了一个上千亿的代价。

这其实不光是钱的问题,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问题,一种更深刻的痛苦。

当年有那种老员工,公司创业初期的芯片设计人员,就痛苦地怨我。

怨我什么呢?

他们说,我情愿你没有找到问题。

如果你没有找到,我们会以为是我们的实力不够,是我们的努力不够,是我们十多年如一日的加班,蓄须明志的毅力不够。

现在你把问题找出来了,原来并不是大家不行,甚至都和我们做的主芯片没有关系,只是一个非常荒唐的小错误,一个组件上的问题,还是当年的采购为了省点小钱,导致的问题。

要知道,这里面有些人是承载了上一代人的梦。

他们当中有些人的老教授,临终前还拉着弟子们的手,讲,要做出国内第一颗什么什么…….

明白这意思么?

袁教授临终前,嘱托你,要把地种好,你也耗尽了心血,但一直不打粮食。

你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,自己不够努力,结果最后被我这个外来的人,测试发现,是有人给了你一个来路不明的,地摊上买的种子,那玩意儿根本就不会发芽。

那你说会是什么感觉?多少年绷着的精神,一下子就垮了。

因为时间,再也回不来了。

这就是我很多年后学到的事情。

不要在人身上省钱。

很多读者以为我这个人学习能力很强,人家教一遍,我就懂了,其实没人是这样。

那天咱们有好些读者问,为什么不做一个接口,让读者们随时可以查询自己的阅读参数。

我就想起当年做产品的时候,有两个人先后跟我说过的话。

一个是我们公司某个董事,他跟我说,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做什么功能,而是把你鼓捣出的这一堆你认为很牛的新功能的使用方法,教给所有用户,后面这个成本,是天文数字。

另一个是我们的客户,甲方的一个大领导,他甚至手把手教我,拿出那个年代的苹果手机,让我去想一想,为什么人家苹果的手机上只有一个按钮,而我设计的产品上面有一堆。

他其实就是在讽刺我,乔布斯把客户当傻瓜,我把自己当傻瓜。

几乎都是糊在我脸上了,我学会了么?没有。

人教人教不会的,一定要我亏钱亏到姥姥家,一定要被市场按在地上磨擦,一定要我在雨地里后悔的狂扇自己的耳光。

我才能长记性。

对,就这么蠢,没法子的,别人教没用,别人扇我都没用,一定要我自己扇了才有用。

这就是人性,所以周星驰的台词才会流行起来:

当我有机会改过的时候从来不懂得珍惜,一定要失去了才后悔莫及。

所以我没有任何聪明的地方,我告诉你们的每件事,都是我流过的血,干了结成的痂。

在这个问题上,我的血痂就两件事:

第一件事,别在面子上花钱。

自从我带队伍以来,尤其是我当了老板之后。我始终秉持一件事,那就是不要在面子上花钱。

我们从来不搞任何大型活动,不追求豪车,不去豪华酒店里大吃大喝,更不追求任何意义上的形式主义。

不要谁职位高就搞个小办公室和员工区分开来,大家都是人,要坐坐一起。

不要搞个大会议室,很张扬却没有实际价值。

开会,大家站在一起,就能开。

你弄个大桌子,中间摆满鲜花不会提升效率,只会增加成本制造垃圾。

咱有钱,不是用来显摆的,是用来真金白银给到员工兜里的。

这就是我的第二件事,给员工钱的时候,一定要超出他的预期。

听清楚,是超出,不是给到你满意,而是给到你难以置信。

我来挖你,你开三倍薪,我还五倍。

就这么个还价法,跟王多鱼一样,往上还。

我非常清楚一个事实,那就是人这个东西,只有给自己干的时候,他才可能真负责,真有积极性。

你看那古代的长工,种地有积极性么?没有,因为打上来的粮食,都是你的,他干多干少,无非三餐,还吃不饱。

如果你告诉他,今天这亩地,打上来的粮食咱俩五五分,你看他还没有积极性。

他肯定有。他会住在地里不回家的。他伺候那地,比伺候他媳妇都尽心。

那我问你,如果我一九分呢?

听清楚,我是一,你是九。

为什么要这么做?五五分他已经倾尽全力了,为什么要一九分?我多让渡出来的四分难道是做慈善了么?

不,不是的,是为了规避风险,这是经过风险测算的。

你跟他五五分,他有没有把握一定盈利?没有。

于是他就有可能通过不正常的渠道采购种子,回头,你和他都颗粒无收。

我直接给到他九分,就是要让他知道,他赚定了,他赢定了,哪怕找头猪来,都能种好这块地。

他放心了,他安心了,他会怎么样?他就会养成长期主义的习惯,他就再也不会贪小便宜,吃大亏了。

九分收获都是你的,你真要是省钱买个水煮的种子,将来颗粒无收,哭的人是你,不是我。

所以他就不会那么干。

咱俩的风险就都没了。

这就是我多年的管理经验,天下最难治的病,是穷病,因为那是一种心病。

绝大多数穷人一辈子出不了头,一辈子在泥坑里翻滚,一辈子爬到井沿上看一眼也得跌回去。

不是能力有问题,是有心病。

人生就像系统,系统有十个模块,每个模块都有1成的风险,系统风险是多少?高达六七成。因为只要有一个模块出问题,整个系统都会出问题。

穷人的问题就在这里,他的那个省小钱的穷心,就使得他不会把每个模块干到100%,他只能干到90%,于是他最后通关的概率就极低。

俗称他这辈子,爬到井沿边,也得掉下去。天底下大部穷人成功率极低的原因就是心病。

所以我一定要给我的员工做个屁股兜,把你兜起来,让你放心的爬井,我得让你的心先富起来,我得让你觉得你肯定能赢。

我们中国人是非常勤奋的,你一旦那个省小钱吃大亏的习惯改了,成功就只是时间问题。

 

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:记忆承载